徐昕蓉揚起半邊嘴角，冷笑了一下。這一笑，笑得藍柏庭心裡發寒。他壓根沒想到這社會居然還有竄改會議記錄的道理，而他又是什麼時候糊裡糊塗地用印了這份文件，明明每一份文件他都仔細地看過後才會用印啊。他心裡哐啷一聲，有什麼東西被敲得粉碎，藍柏庭現下說不上來，也沒有心力去想，光看到 380 萬的違約金須由他一人全權負擔的字樣，只感覺五臟六腑被照了縮小燈似的，全部沒有頭緒地糾結在一起，弄得他頭暈目眩、噁心想吐到了極點。就連高中時的女友劈腿，轉而跟校花交往這件事對他帶來的衝擊，都遠遠比不上他此刻腦內爆炸的程度。

　　「看在你是個有心的孩子份上，去搬張椅子來坐吧。」徐昕蓉闔上那份文件，把它擱置在一角。又左右開弓地操作起滑鼠跟鍵盤，在她那巨大的 iMAC 畫面上拖曳點擊著。

　　藍柏庭腦袋一片空白，舉止行措已然沒有了靈魂。他搖搖晃晃地推來一張不知道誰的辦公椅，頹然地坐著，悶聲不響。儘管兩眼盯著徐昕蓉的螢幕，腦袋閃過的卻是一幀幀的人生幻燈片。他完全想不起來是哪裡出了差錯，那天的會議記錄的確是他隻身前往阡陌金流開的，文件也是經過對方確認後才印出的，上面甚至有他們窗口的簽名啊。他左思右想，反覆琢磨，指針一格又一格的滑過，藍柏庭卻仍然沒有半點頭緒。徐昕蓉看起來也沒打算搭理他，只是一味地在鍵盤上飛舞著左手，右手握著 Apple 那顆扁扁的滑鼠來回點擊，忙得相當起勁。

　　「發呆完了沒有。」大約快一小時後，徐昕蓉才幽幽地吐出這句話，但還是沒有看他，鼠標依舊飛也似的在 Figma 上選定拖拉，放大又縮小，速度快得讓藍柏庭眼花撩亂。但這句話卻點醒了藍柏庭。如今之際，的確是任他怎麼想破頭都沒有用，最重要的還是讓案子順利照這份需求產出才行。

　　「科長，妳能幫我嗎？」他抱著一點幽微的希望，幾乎是螢火蟲那屁點大的程度，努力地鼓起勇氣問道。

　　徐昕蓉此時臉上才浮出了滿意的笑容，她把椅子轉向藍柏庭正色道：「我現在不就是在幫你嗎？」

　　不等藍柏庭接話，她又把目光放回螢幕，接著說道：「這上面的章，應該是當初你入職時，讓公司為了方便作業送刻的，當初你是不是答應人資放在公司，沒有去領回來？」

　　藍柏庭仔細一想，沒錯，當初入職時要簽一堆合約還有保密文件，公司對每個新人都會詢問是不是要統一刻章，以後對內對外都是統一用這顆印章，那時他雖然有留心問過同期，但因為大家都是跟著公司規定走，所以他也放下戒心跟著照辦，但沒想到居然會被有心人利用，這程度已經是犯罪了！

　　「對……」

　　「你還記得在你之前的 PM，易琪吧？她離職前也賠了一筆不小的金額。」

　　「記得，那時邱子博有說會幫她想辦法，本來是 150 萬，最後只簽了 50 萬不是嗎？」

　　「今天下班前我問了財務部的秀娟襄理，她說公司今年沒有違約的備用金提撥帳目。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藍柏庭著實嚇得不輕，徐昕蓉這句話是暗示著有人偽造文書並中飽私囊。今天要是講這話的是其他無名小卒，手上一點證據都沒有，還不知道要闖出什麼大禍；但偏偏是現在說話的是老闆跟前的大紅人，還特別到財務部挑明了問。況且有提撥或是沒有提撥，畢竟會影響相關部門的 KPI，也不能算是滔天的機密；而且若真的是機密，再不濟也是回答一句『無可奉告』就完事了，特別說『今年』沒有，那肯定往年是曾經有的，只是今年沒有而已。
　　
　　藍柏庭還在當機中，徐昕蓉卻「喂！」了一聲，把他從一連串的猜想中喚醒。

　　「是，科長。」他回過神道。

　　「東西我已經按照『需求』畫好了，你看看行不行。」她把椅子向後滑開半步，把滑鼠讓給了藍柏庭。
藍柏庭用不慣 Figma，只能看個大概，但這些功能、頁面跳轉還有美術風格，的確是按照他先前親手打的那份紀錄去規劃的。

　　「是！就是這個沒錯！但……科長妳有拿到這份會議記錄嗎？」

　　「沒有。」

　　「那妳是？」藍柏庭又驚又恐，想不到一個階級不大的科長，怎麼能有這種通天的本領，可以把沒看過的需求生出來，該不會真的是仙女下凡吧。他又轉念一想，其實也不無可能，以前不是說董奉娶了個仙女嗎？那個仙女也是無所不能，也長得很美，估計天仙下凡就是這種感覺吧！正當他沒頭沒腦亂想時，徐昕蓉冷哼一聲，拋給他一個甄嬛傳裡華妃慣用的睥睨神色，說道：「我徐昕蓉看起來像吃素的嗎？」沒想到藍柏庭聽到後仍是眼巴巴的望著她，才又接著說：「我叫資訊部的人把你這兩個月的文件掃描記錄都發給我。」

　　「科長……」藍柏庭激動得一汪眼淚都快掉出來了，就連剛剛知道自己被陷害高達 380 萬的違約金時，情緒都沒有現在來得高昂澎湃。他感覺自己像搭完一趟大怒神，走過一遭大喜大悲，即將勘破紅塵在雪地裡跪拜父母後出家的程度，而大蓉科長就是那個親手把他從恐懼中解放並渡化的大羅神仙。而且她真的必須得是大羅神仙，因為在他印象中，仙女應該會是比較溫柔，偏吃素的那種。

　　「謝你自己還有一顆負責任的心吧，你今天要是沒來的話，我也只打算幫你送葬了。」徐昕蓉俐落的關了螢幕，拎起她的LV不知道什麼包包，鼓鼓圓圓的、有點像裝寵物的籠子的那種包包就要離開。藍柏庭看不懂，只覺得很好看，但那應該很貴，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買一個送給江帆。
　　
　　她突然又說道：「還有你的離職文件不是都簽了嗎？仔細想想還有沒有什麼不該簽的東西吧，不然就算真菩薩下凡也救不了你了。」

　　「是！謝謝大蓉菩薩！呃……不是，謝謝大蓉科長！」藍柏庭抓起剛剛那份偽造的會議記錄，起身恭敬地向離開的大蓉科長鞠了個九十度的躬。但徐昕蓉是個十足十的大長腿，等他這話說完，兩人早已離了七八公尺遠。她聽到後並沒回頭，只擺擺手說了一句：「記得關燈。」便消失在一片漆黑的廊道中。

　　心中大石一落下，藍柏庭才發現自己的肩頸痠得不行，應該是剛剛太緊張，僵硬過頭了。他捶捶自己的肩頭，掏出手機想看看現在幾點了，卻沒想到螢幕上秀滿了整整十八通的未接來電，而現在已經是將近十一點了……

　　他膽戰心驚的打開 Line，上面是更多的未接來電，還有蔡承智發來的：「兄弟你人呢？」、「快看訊息，你老婆要殺人了。」、「兄弟，下輩子見。」這種亂七八糟的訊息。

　　完了，他想起來自己有答應江帆到了之後會跟她說一聲，結果卻完全忘記了。江帆一向是說到做到的人，也最痛恨別人說一套做一套，交往的這幾年，都不知道親眼見識過她因為這種事刪了多少好友，兩隻手一定是不夠數的。他顧不得這麼多，馬上打電話給江帆要跟她道歉。打了兩三通卻都直接進語音信箱，於是他改用 Line 傳訊息寫道：「抱歉，剛剛大蓉科長才幫我解決問題，別生氣！我現在要回去了。」

　　他趕忙把椅子推回原位，這時手機畫面亮起，是江帆傳來的訊息，上頭僅寫了三個字：

　　「分手吧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