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：勒溫的拆解指令

應用理論：庫爾特·勒溫的變革三步驟模型 (Lewin's 3-Step Model of Change)

在正式啟動第一個行動研究Sprint之前，艾佛勒知道，他必須先完成一個關鍵步驟 解凍 (Unfreezing)。他要引用的，是社會心理學之父庫爾特·勒溫 (Kurt Lewin) 的經典變革模型。勒溫認為，任何改變都必然經歷三個階段：解凍、改變 (Changing)、再凍結 (Refreezing)。

「解凍」，意味著必須先打破現有的、僵化的平衡狀態。組織和個人都傾向於維持現狀，這是一種穩定的「冰凍」狀態。要讓改變發生，就必須引入足夠的動力或壓力，讓舊有的習慣、信念和行為模式「融化」，變得鬆動和可塑。

在「星雲科技」，這種「冰凍」狀態體現在：儘管每個人都對現狀不滿，但大家已經「習慣」了這種低效和充滿摩擦的工作方式。指責、等待、單打獨鬥，這些都成了根深蒂固的行為模式。直接引入一個新的流程或工具，就像把一塊新磚頭硬塞進一堵冰牆，結果只會是磚頭被彈開，或者冰牆出現更多裂痕。

艾佛勒的策略，就是要有意識地、有計劃地「升高溫度」，讓團隊無法再忽視冰牆融化的必要性。

他與穆拉提共同設計了一場針對「前後端協作」問題的專項啟動會，邀請了所有阿爾法隊（後端）和貝塔隊（前端）的成員，以及相關的PM和QA。會議室的氛圍從一開始就有些微妙的緊張，兩個團隊的成員下意識地分坐在了會議桌的兩側，像即將談判的兩個對立陣營。

艾佛勒沒有直接談論解決方案，而是將他在「資料探勘」中發現的事實，以一種極具視覺衝擊力的方式呈現出來。

他在牆上掛了一張巨大的流程圖，標題是：「一個API的誕生之旅」。這張圖詳細地追蹤了一次真實的、典型的API開發過程：

• Day 1： 前端在Jira上提出需求。

• Day 1 - Day 4 (等待)： Ticket在後端大衛的待辦列表中，無人處理。圖上用一個巨大的紅色方塊標示出這4天的「等待時間」。

• Day 5 (溝通拉鋸)： 前後端在Jira上就需求的合理性進行了長達20條評論的拉鋸戰。艾佛勒將這些評論匿名化後，原封不動地貼在了圖上，那些充滿防禦和指責的語句被醒目地標示出來。

• Day 6 - Day 8 (開發)： 後端進行API開發。這是整個流程中，唯一的一段綠色「增值時間」。

• Day 9 - Day 10 (等待)： API開發完成，但前端因為正在處理其他事務，未能及時對接。又是一個紅色的等待方塊。

• Day 11 - Day 13 (衝突與返工)： 前端開始對接，發現API的資料結構與預期不符，且缺少關鍵字段。雙方在Slack上爆發爭吵，最終後端不得不進行修改，前端也需要調整自己的代碼。這一段被標示為黃色的「返工浪費」。

• Day 14 - Day 15 (集成與測試)： 雙方代碼終於集成，交付QA測試。

• 最終結果： 一個原本預計3天可以完成的工作，耗時15天。其中，真正的增值時間只有3天，其餘12天全部是等待、無效溝通和返工造成的浪費。

當這張圖完整地展現在所有人面前時，會議室裡一片死寂。沒有人能反駁，因為這不是主觀的指責，而是基於他們自己創造的資料和紀錄的客觀呈現。他們第一次直觀地「看見」了團隊的失能所帶來的驚人浪費。

前端的馬克臉色漲紅，他看到了自己的焦急和抱怨。後端的大衛則緊鎖眉頭，他看到了自己造成的瓶頸和返工。

艾佛勒打破了沉默，他的語氣平靜而有力：「這不是任何人的錯，但這是我們所有人共同面對的現實。如果我們繼續沿用現在的協作模式，這就是我們的未來。每天，我們都在將公司80%的薪水，支付給『等待』和『浪費』。」

他接著說：「勒溫告訴我們，改變的發生，需要有足夠的『驅動力』去克服『約束力』。我們對現狀的習慣、我們的恐懼、我們的舊有思維，這些都是強大的『約束力』。而眼前這張圖，就是我們的『驅動力』。它告訴我們，我們不能再待在原地。我們腳下的冰層，正在融化。」

他營造出的這種「建設性的不舒服感」，正是「解凍」的關鍵。他沒有指責任何人，而是將問題呈現為一個團隊共同的、無法再容忍的困境。他讓團隊成員產生了一種「再這樣下去不行了」的集體危機感。

「所以，」艾佛勒在會議的最後說，「在接下來的兩週，我們將暫停這種舊的模式。我們將進行一場實驗，一個完全不同的協作方式。可能會不習慣，可能會犯錯，但我們必須離開這塊即將沉沒的浮冰，去尋找新的大陸。」

會議結束時，原本涇渭分明的兩個團隊成員，雖然表情依然凝重，但他們之間的氣氛不再是敵對。一種共同面對挑戰的沉重使命感，開始在他們之間悄然萌芽。

堅冰，已經出現了第一道裂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