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ÉCHO (迴響)系列 第 1

第一章:枯萎的玫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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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枯萎的玫瑰

二零二四年八月二十一日,午後一點四十五分。台北大安區像一只被遺忘在爐火上的蒸籠,剛下過一場短暫卻兇猛的雷陣雨,如今太陽重新露臉,將巷弄裡的濕氣蒸騰成一片氤氤的、令人窒息的薄霧。濕氣黏在皮膚上,鑽進毛孔,讓每一次呼吸都顯得沉重而徒勞。青田街的老巷弄裡,濃密的榕樹氣根垂掛下來,上面還掛著晶瑩的水珠,將午後的殘光折射、切割成破碎的金箔,灑在斑駁的紅磚牆上,牆角邊的青苔喝飽了水,呈現出一種近乎發光的、不祥的翠綠。

這條巷子,曾經是台北最雅緻的小徑之一。日治時期的黃昏,穿著和服的女子會踩著木屐在石板路上緩緩走過,那清脆的「喀噠」聲會在狹窄的巷弄間回響,像是在為這個城市彈奏一首古老的搖籃曲。那時候,每一扇門後都藏著一個優雅的故事:醫生會在庭院裡種滿茉莉花,教授會在書房裡收藏來自京都的和紙,詩人會在榻榻米上品茶作詩。如今,大多數的日式老房子都被改成了文青咖啡廳或民宿,原本的住戶不是搬到了信義區的高樓大廈,就是在時光的沖刷下慢慢凋零。那些曾經在夏夜裡飄散著花香的庭院,如今只剩下被野草佔領的花圃和幾棵奄奄一息的老樹。只有少數幾間老屋,還固執地維持著原來的模樣,像是時間河流中的幾塊頑石,拒絕被歲月磨平,也拒絕向現代化投降。

在這片被時光浸透的寧靜之中,克蘿伊(Chloe)的工作室像是一座正在緩慢沉沒的島嶼,被遺忘在喧囂的城市之外。這是一間建於昭和十年(1935年)的老屋,兩層樓的木造結構,外牆是傳統的雨淋板,原本是淺褐色,如今被九十年的風吹雨打染成了深灰色,像是歲月在牆面上刻下的皺紋。屋瓦是黑色的文化瓦,幾處已經破損或滑落,每逢下雨就會在天花板上留下深色的水漬,形成一幅抽象的地圖,標記著這棟老房子的傷痕。

推開那扇厚重的檜木門,會發出一聲深沉的「吱呀」聲,那是木頭與金屬鉸鍊經過數十年磨合後才能發出的聲音。踏過被無數雙腳踩得光滑的門檻,你的腳掌會感受到那些被磨得圓潤的木紋,每一條紋路都在訴說著這間屋子的歷史。玄關裡擺著一對已經褪色的青花瓷傘架,上面的藍色花紋因為歲月的侵蝕而變得模糊,像是被雨水沖淡的水彩畫。傘架裡插著幾把早已用不著的油紙傘,傘面已經泛黃,但依然可以看出當年的精緻工藝。

空氣裡的味道是複雜的,像是一首用氣味譜寫的交響樂。前調是塵埃與乾燥花草的氣息,那是被遺忘在角落裡的薰衣草束和玫瑰乾花散發出來的,帶著一絲植物死亡後特有的甘甜,那種甜膩中透著一絲哀傷的味道。中調是百年檜木樑柱散發出的沉穩而頑固的木質香,混雜著雨後泥土的腥氣,那是從庭院裡滲透進來的,帶著蚯蚓翻土後的濕潤和青草被雨水打濕的清新。而若有似無的後調,則是打印紙油墨和銀行催款單那種冰冷的、帶著金屬腥味的焦慮,那是現實生活的味道,殘酷得像是一把刀子,切斷了所有關於美好過去的幻想。

這三種味道——過去的溫柔、現在的沉重與令人恐懼的未來,在此刻的空氣中調和成一瓶名為「絕望」的香水。

克蘿伊自己,就是這座島嶼上唯一的倖存者。二十八歲,一頭略帶波浪的栗色長髮總是隨意地綁成一個鬆散的馬尾,幾縷調皮的髮絲會從耳邊溜出來,在她專注工作時輕撫著她的臉頰。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,像是濃縮的咖啡,在專注時會發出一種令人著迷的光芒,但現在,那雙眼睛裡只剩下疲憊和挫折。她的鼻子很敏感,這是她的天賦,也是她的詛咒——她能夠分辨出一千種不同的氣味,卻無法創造出一種能夠感動人心的香水。

她站在一張巨大的、由整塊桃花心木製成的工作台前,這張桌子是伊蘭留下的遺產之一。工作台的表面佈滿了數不清的刀痕、燙傷和精油滲透留下的深色印記,每一個痕跡都在訴說著一個故事——那條深深的刀痕是伊蘭在調製「月下香」時留下的,那塊圓形的燙痕是因為一次蒸餾實驗的意外,而那些深淺不一的油漬,則像一張記錄了四代人努力與失敗的地圖。桌子的邊緣被磨得圓潤,那是無數雙手肘倚靠過的痕跡。

克蘿伊手中握著一支精緻的玻璃滴管,那是她從巴黎帶回來的,當時她還相信自己能夠成為下一個香水大師。滴管裡的琥珀色液體閃閃發光,像是液體黃金,那是保加利亞大馬士革玫瑰的純精油,一滴就價值不菲,是她用僅剩的積蓄換來的最後賭注。她知道,如果這次再失敗,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。

她小心翼翼地將一滴精油滴入一個白色的骨瓷聞香碗中,這個碗是她祖母傳下來的,邊緣有著金色的細線條,在陽光下會發出溫柔的光澤。她的手腕輕輕一晃,讓香氣沿著碗壁均勻散開,這個動作她已經重複了無數次,如今已經成為一種儀式,一種對完美的執著追求。

她閉上眼,深深吸氣,試圖在腦中喚醒那些她需要的畫面。她想要聞到的不只是玫瑰的香氣,而是玫瑰背後的故事:清晨時分,露珠還掛在大馬士革玫瑰花瓣上,陽光剛剛穿透晨霧,將世界染成金色的那一瞬間;情人節的黃昏,戀人笨拙地將藏在身後的那束紅玫瑰遞給心愛的女孩,女孩臉紅的模樣比花朵還要美麗;童年夏夜,外婆在院子裡種下的野薔薇會散發出淡淡的甜香,那香味會飄進她的夢境,讓她夢見仙女和魔法花園。

她試圖捕捉那些記憶的碎片,將它們編織成氣味的語言,就像伊蘭在日記裡描述的那樣。但是……

什麼都沒有。

她聞到的不是記憶,不是故事,更不是曾祖母日記裡形容的「足以讓時間為之駐足的溫柔」。她聞到的,只是一串冰冷的、可以被精準分析的化學式:C8H10O(苯乙醇)、C10H18O(香茅醇)、C10H20O(橙花醇)……它們像一群沒有靈魂的音符,空有正確的音高和節拍,卻奏不出任何能夠觸動人心的旋律。那氣味是美的,符合所有關於「玫瑰香水」的技術標準,卻是一種膚淺的、沒有根基的美,像一張印製精美但毫無個人特色的明信片——你看得到風景,卻感受不到風,聞得到花香,卻觸摸不到花瓣的柔軟。

又失敗了。這是第十七次。連續第十七次的失敗。

她疲憊地睜開眼,眼角已經有了細紋,那是熬夜工作和長期壓力留下的痕跡。她將聞香碗推到一邊,加入了桌上那堆失敗品的行列。整張工作台上散落著二十幾個一模一樣的白色碗,每一個都代表著一次枯萎的嘗試,一個夭折的夢想。有的碗裡試圖加入了義大利佛手柑,想要增加一些清新的前調,結果卻讓玫瑰的氣味變得尖銳而廉價,像是便宜的清潔劑;有的嘗試了印度雪松木作為基底,希望增加一些沉穩的底蘊,結果卻厚重得令人窒息,像是一口密不透風的棺材;還有的加入了馬達加斯加香草,想要帶來一些溫暖的甜膩,結果卻甜得過分,像是劣質的人工香精。

它們聞起來都「正確」,符合所有香水學院教科書上的理論和公式,通過了所有的技術檢驗,卻也都同樣的空洞和缺乏靈魂,技巧無可挑剔,卻無法讓人流下哪怕一滴眼淚,無法在觀者的心中激起任何漣漪。

在這一堆失敗品的最角落,半隱藏在陰影中,放著一瓶被她用黑色奇異筆草草寫上「枯萎的玫瑰」字樣的半成品。那是克蘿伊一年前,一個認為徹底災難的嘗試。當時她想要重現波特萊爾的一首關於「盛夏終結」的詩,試圖捕捉花朵在凋零前最後一刻的絢爛,那種明知死亡將至卻依然燃燒自己的悲壯美麗。

但她失敗了。那瓶香水聞起來不像玫瑰,更像是一場暴風雨過後,被無情踐踏進泥土裡的花瓣散發出的氣味。它帶著一股腐朽、衰敗的氣息,像是生命正在慢慢流失,像是夢想正在逐漸枯萎。但奇怪的是,在那股令人不適的腐朽氣息之下,又隱隱藏著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味道——一種乾燥的、溫暖的、帶著陽光氣息的泥土味,那是萬物歸於塵土前的安詳,是一種接受命運後的平靜。那氣味複雜而矛盾,既令人恐懼又莫名地令人安心,既醜陋又有著一種奇異的美感。

但克蘿伊厭惡這種不完美的、充滿矛盾的氣味。在這個社群時代,在這個一切都要求「完美」「正能量」「治癒系」的世界裡,誰會想要一瓶聞起來像「死亡」的香水?她認為它完全不符合市場對「美」的定義,不符合消費者對香水的期待,於是便隨手將它扔進了工作室角落的一個廢棄冷藏櫃深處,眼不見為淨。

現在,看著這堆「完美」卻毫無靈魂的失敗品,她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判斷是否正確。

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牆上。那裡掛著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,照片已經有些模糊,邊角也有了歲月留下的褐色斑點。照片裡的女人,伊蘭(Elara),大約二十五歲的年紀,穿著一件修身的黑色旗袍,旗袍上繡著精緻的梅花圖案,那是當年最時髦的款式。她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,用一支珍珠髮簪固定,脖子上戴著一串細緻的珍珠項鍊。她站在這間工作室的門前,背景就是現在克蘿伊身後的那張桃花心木工作台,只是那時候桌子還是嶄新的,沒有歲月留下的痕跡。

她的曾祖母,伊蘭。照片中的伊蘭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,那種笑容既神祕又自信,像是掌握了某種別人不知道的秘密。她的眼神深邃而銳利,即使隔著近一個世紀的時光,依然能夠讓人感受到她的智慧和力量。

家族的老人們總是津津樂道地講述著關於伊蘭的神奇故事。他們說,伊蘭擁有超乎常人的嗅覺天賦,能夠聞出謊言的味道——騙子身上會散發出一種酸腐的氣息;能夠聞出疾病的前兆——生病的人在症狀出現前,身體就會散發出特殊的氣味;她甚至能夠用特製的中藥或香包安撫哭泣的嬰孩,治療失眠的大人,讓相愛的人更加深愛,讓悲傷的人重新找到希望。

但這些故事在克蘿伊聽來,更像是家族為了美化過去而編造的神話。現在的她,看著照片中伊蘭那雙深邃的眼睛,覺得那眼神彷彿在無聲地責備她,責備她的無能,但在責備之中,她又能感受到一絲憐憫,就像一個智者在憐憫一個迷失方向的孩子。

「妳把一切都搞砸了。」克蘿伊彷彿能聽見那個無聲的責備從照片中傳來,那聲音在她的腦海中迴響,讓她的胃部一陣痙攣,讓她的心臟跳得更快。她知道這是自己的幻覺,是壓力過大導致的幻聽,但她無法停止去想像伊蘭會如何評價她的失敗。

就在這時,工作室的老式電話響了起來。那是一部黑色的轉盤電話,是伊蘭那個年代的產物,克蘿伊一直捨不得換掉。電話鈴聲尖銳而古老,在安靜的工作室裡顯得格外刺耳,像一隻受驚的鳥在尖叫,劃破了滿室的沉寂和她的沉思。

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——那是一個安裝在老電話旁邊的現代設備——螢幕上顯示著「銀行企業貸款部」。她的肩膀瞬間繃緊,心臟跳得更快了。她知道這個電話意味著什麼,知道電話另一頭的人會說什麼。她的貸款已經逾期三個月了,銀行的耐心正在逐漸耗盡。

她沒有接電話,雙手緊握成拳,指甲陷進掌心。她任由電話響著,那重複的、機械的鈴聲像是在敲響她夢想的喪鐘,每一聲都是一記沉重的槌擊,敲打著她已經支離破碎的信心。終於,電話停止了響鈴,轉入了語音信箱。她知道明天還會有更多這樣的電話,後天也會有,直到她付清債務,或者直到她徹底放棄。

她走到桌角,那裡堆放著一疊用紅色字體印刷的催款單,每一張都像是一道血紅的傷口。最上面的那一張來自電力公司,威脅要切斷電源;第二張來自水公司;第三張來自電話公司……這些催款單堆得像一座小山,每一張都在倒數著她夢想的死期,像一堆正在燃燒的符咒,散發著絕望的氣味。

她知道自己還剩多少時間。最多一個星期,也許更短。

她深吸一口氣,味道中現在多了一種新的成分——恐懼的氣味,那是一種尖銳的、帶著汗水鹹味的氣息。她開始機械地收拾東西,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沉重而無力。那些曾經被她視若珍寶的工具和材料,現在都必須被裝進印著「皇家搬家公司」字樣的廉價紙箱裡。

她拿起一個古董蒸餾器,那是她從跳蚤市場淘來的,據賣家說來自十九世紀的法國。蒸餾器是銅製的,表面已經氧化成深綠色,但依然可以看出精緻的雕花和優雅的曲線。她曾經幻想著用它來蒸餾出世界上最美的花水,現在卻只能將它和其他雜物一起塞進紙箱。

接著是那些貼著手寫標籤的精油瓶,每一瓶都代表著她的一個夢想,一次遠行,一段回憶。這瓶薰衣草精油來自普羅旺斯,是她和前男友旅行時買的,當時他們都相信愛情會像薰衣草的香氣一樣永恆;那瓶茉莉花精油來自印度,是她為了調製一款名為「夜之女王」的香水而特地訂購的,雖然那款香水最終也失敗了;還有來自埃及的乳香、來自土耳其的玫瑰、來自日本的櫻花……每一瓶都價格不菲,每一瓶都承載著她的希望和野心。

她拿起一瓶來自馬達加斯加的香草純露,瓶子很小,只有50毫升,但這是她三年前為了慶祝第一次賣出一瓶自製香水而買下的紀念品。那時候她以為這只是成功的開始,以為更多的勝利會接踵而來。現在這瓶香草純露依然未開封,封蠟還完好無損,像是她那些從未實現的夢想的象徵。她將瓶子在手中握了許久,感受著它的重量和溫度,最終還是輕輕地將它放進了箱子。每一個動作,都像是在親手埋葬自己的過去,親手摧毀自己曾經的夢想。

在清理工作室最角落的一個積滿灰塵的老書架時,她蹲下身子,開始整理底層的雜物。那裡堆放著一些舊書、發黃的雜誌和一些早已不用的工具。她的指尖在摸索時觸到了一個冰涼的、有著皮革質感的物體。那個東西被夾在兩本厚重的香水製作教科書之間,好像被刻意藏起來似的。

她小心翼翼地將它抽出來,帶出了一陣灰塵,讓她忍不住咳嗽了幾聲。

那是一本厚重的、沒有任何標題的線裝日記。深棕色的牛皮封面已經磨損得相當嚴重,原本的光澤早已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。封面的邊角已經磨圓了,顯示出被無數次翻閱的痕跡。整本日記散發著一股複雜的氣味:陳年紙張的微酸氣息、乾燥藥草的草本香氣,還有淡淡的墨香和一絲若有似無的花香,那些氣味混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種古老而神秘的氣息,像是從另一個時代飄來的訊息。

她知道這是什麼。

伊蘭的日記

她曾無數次翻閱過這本日記,從小時候開始就對它著迷。那時候的她會坐在工作室的角落,小心翼翼地翻看這些泛黃的頁面,試圖理解那些優美卻神秘的文字。日記裡沒有任何一張明確的配方,沒有任何可以直接應用的技術指導,只有伊蘭用優美的、近乎於詩歌的筆觸,記錄下她對各種氣味的感受和領悟。

對年幼的克蘿伊來說,這些文字就像是一本奇幻的童話書,充滿了魔法和想像力。伊蘭會寫道「月桂葉在雨夜裡的嘆息」,會描述「玫瑰花瓣上最後一滴露珠的憂傷」,會捕捉「黎明時分茉莉花綻放的那一瞬間的喜悅」。那些文字如此美麗,如此富有詩意,讓小克蘿伊相信香水不只是化學物質的混合,而是一種可以捕捉情感、記憶和夢想的魔法。

但對於長大後、接受過現代香水學院嚴格訓練的克蘿伊而言,這本日記變成了一本無法解讀的天書,變成了她無能的證明。她學會了分子式,掌握了揮發度,理解了香調結構,但她越是用科學的眼光去審視這些文字,就越是感到困惑和挫折。「晨霧吻過松針的清冷」在化學上意味著什麼?「遠寺鐘聲喚醒的寂靜」又該如何用精油來表達?

她現在隨手翻開一頁,指尖劃過那些用古老鋼筆寫成的文字,墨水已經略微褪色,但依然可以看出伊蘭優雅的筆跡。頁面上寫著:

「……欲調『破曉』之光,需捕『晨霧吻過松針的清冷』為骨,添『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的暖意』為肉,以『遠寺鐘聲喚醒的寂靜』為魂。此香若成,當能喚起觀者心中最純真之希望,如嬰孩初睹世界時之驚喜……」

下面還有更多類似的描述,每一句都如詩如畫,每一句都充滿了對氣味的深刻理解,但同時也每一句都讓現代的克蘿伊感到無從下手。

克蘿伊苦笑著合上日記。多美啊,這些文字是多麼的美麗和富有想像力。但同時也多麼的無用,至少在這個講求數據、效率和市場回報率的時代是如此。在這個一切都要求「可量化」「可複製」「可規模化」的商業世界裡,誰還懂這些如詩歌般的語言?又有誰願意為一份無法用 Excel 表格分析的「寂靜」買單?消費者要的是「持久」「性感」「時尚」,不是什麼「遠寺鐘聲」。

她正準備將這本日記也扔進那個象徵著「放棄」和「失敗」的紙箱裡,讓它和其他被遺棄的夢想一起消失在倉庫的黑暗中。

但這一次,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。

日記的重量似乎從未如此沉重過,不僅僅是物理上的重量,更是歷史和責任的重量。她突然意識到,一旦她將這本日記扔掉,一旦這間工作室被抵押,伊蘭的智慧和這個家族的傳統就真的會永遠消失。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那些關於「晨霧」和「鐘聲」的秘密,再也不會有人嘗試去理解那些詩歌般的配方。

或許……或許正是因為這個時代不懂,所以才更需要這些東西呢?

一個瘋狂的、絕望的、但同時也充滿希望的念頭,像一顆在永夜中劃過的流星,瞬間照亮了她早已乾涸的心田。如果……如果她能夠找到一種方法,用這個時代的技術和語言,去解讀上個世紀的詩歌和智慧呢?如果能夠在現代科學和古老藝術之間搭建一座橋梁呢?

她看著手中的日記,又抬頭看了看牆上伊蘭的黑白照片。

照片裡,曾祖母的眼神似乎第一次從責備變成了……邀請。那是一種溫柔的、鼓勵的邀請,邀請她不要放棄,邀請她去嘗試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。

邀請她,去解開一個橫跨了整個世紀的謎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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