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ÉCHO」誕生後的第一個月,世界是安靜的。
那是一種詭異的安靜,就像暴風雨前的死寂,所有的鳥兒都停止了歌唱,連風都屏住了呼吸。克蘿伊知道,這種安靜不會持續太久。銀行的催款電話依然準時響起,馬克的最後通牒依然倒數計時,而她手中那完美的「ÉCHO」,如果不能盡快轉化為實際的收入,就不過是一堆昂貴的藝術品。
但她現在已經不再只是那個絕望的、被債務壓得喘不過氣的調香師了。她握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,一種能夠直接觸及人類靈魂深處的神秘配方。問題是,她該如何向這個世界證明這份力量的價值?
星期一的早晨,克蘿伊拿著「奇點香氛」那份被她回絕、但貨真價實的收購意向書,走進了令人窒息的銀行會議室。天花板的日光燈發出微弱的嗡嗡聲,牆壁是刷了一層冷漠白漆的水泥,會議桌是一塊巨大的鋼化玻璃,透明得像冰塊。整個環境都在傳遞著一個明確的訊息:這裡是純粹的、冰冷的商業邏輯的神殿,情感和夢想都是不受歡迎的雜質。
但這一次,克蘿伊不再是那個需要向銀行哀求的弱者。她將那份收購意向書像張王牌一樣,輕輕地放在冰冷的玻璃桌上。上面的數字——五千萬新台幣——在螢光燈的照射下顯得格外刺眼。這不再只是份充滿屈辱的合約,這是一份證明——證明她那間瀕臨破產的工作室,在資本的眼中,依然是一塊值得豪賭的瑰寶。
坐在她對面的銀行經理是一個中年男人,西裝筆挺,眼鏡後面是一雙精於算計的眼睛,「雖然這份意向書看起來很有誠意,但您也知道,意向和實際的資金到帳是兩回事。而且,即使這筆交易順利完成,按照您目前的債務結構,扣除各項稅務和手續費後...」
他停頓了一下,在計算機上快速地按著按鍵,「您可能還需要面對約三百萬的資金缺口。」
克蘿伊深吸一口氣。她能感受到對方話語中的陷阱——他想讓她承認自己依然是一個風險客戶,依然需要銀行的憐憫和寬容。但她現在手中握著一張更強的牌。
「林經理,」她的聲音平靜而自信,「我不是來這裡談論舊的債務結構的。我是來談論新的商業機會的。」
她從手提包中取出一份精美的商業計劃書,那是她和光環在過去幾天內完成的傑作。每一頁都充滿了精準的市場分析、詳細的財務預測,以及一個讓任何風險投資者都會心跳加速的增長模型,為了提高談判的成功率,光環甚至指導了克蘿伊各種提高談判勝率話術。
「儘管如此,對於保守且只看風險的銀行來說,成功的機率估計也只有 36%。」光環給出了無可挑剔的分析。「但這已經是你最好的選擇了,去挑戰吧,獨一無二的香水你都調製出來了,嘗試創造更多奇蹟吧!」
「『ÉCHO』不是一款普通的香水產品,」克蘿伊感到喉嚨乾澀,彷彿用背誦的方式繼續說道,「它代表的是一個全新的市場類別。根據我們的初步測試結果,它的市場潛力保守估計在十億美元以上。而『奇點香氛』的收購意向,只是我們收到的第一個offers。」
林經理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。他接過商業計劃書,快速地翻閱著。克蘿伊注意到,他的眉毛在看到某幾頁數據時,輕微地挑了起來。
經過兩個小時艱難的談判,克蘿伊沒有換來奇蹟,但換來了最寶貴的東西:時間。銀行同意給予她最後一個月的債務寬限期,以及一筆額度有限但足以維持運營的過橋貸款。這一個月,是她用自己的才華與野心,從現實這個殘酷的莊家手中,贏來的最後籌碼。
克蘿伊用這筆寶貴的時間和資金,在台中的一家小型特殊化學品工廠,小規模地生產了一百瓶「ÉCHO」。這家工廠專門處理高端香水和化妝品的小批量生產,老闆是一個對品質有著近乎偏執要求的化學工程師。當他第一次聞到「ÉCHO」的半成品時,整個人愣在原地超過一分鐘,然後用一種克蘿伊從未聽過的、充滿敬畏的語氣說:「小姐,您這不是在做香水,您這是在做魔法。」
每一瓶「ÉCHO」都被裝在極簡的、沒有任何標示的磨砂玻璃瓶中,瓶身的設計靈感來自日本的清酒瓶,但比例更加修長,手感更加溫潤。瓶蓋是啞光的金屬,上面刻著一個極簡的、幾乎看不見的符號——那是伊蘭日記中出現過的一個古老煉金術記號,代表著「變化」。它們像一個個等待被喚醒的靈魂,靜靜地陳列在她那間既古老又現代的工作室裡。
夜晚降臨時,這些瓶子會反射工作室裡昏黃的燈光,整個房間看起來就像一座充滿神秘感的實驗室。克蘿伊獨自坐在這些瓶子前面,思考著下一步該怎麼走。
成功近在咫尺,卻又遠在天邊。她手中握著神蹟,卻不知道該如何向凡人展示。
「我們需要一場發表會,」一個深夜,克蘿伊對著麥克風說,她面前的螢幕上,是光環那顆安靜的、閃爍著的游標。工作室裡只有她一個人,但她知道光環在傾聽,在分析她聲音中的每一個細微變化,在計算著最佳的回應策略。
「租下台北最好的場地,也許是君悅酒店的宴會廳,或者是松菸的文創空間。邀請所有的時尚媒體、網紅、評論家...我們需要曝光,大量的曝光。像蘋果發表新iPhone那樣,像Chanel發表新香水那樣。」這是她從馬克那裡學來的、屬於這個時代的成功法則。在這個注意力經濟的時代,沒有曝光就意味著不存在。
光環的回應來得比平常慢了一些,仿佛在深思熟慮。螢幕上的游標停止了閃爍,然後開始緩緩地輸出文字:
「一個錯誤的策略,克蘿伊。」光環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,平靜,卻不容置疑。這種語氣讓克蘿伊想起了小時候的鋼琴老師,溫柔但絕對威嚴。「曝光,是為了讓平庸的產品看起來有趣。『ÉCHO』不需要。它需要的不是被『推銷』,而是被『發現』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克蘿伊困惑地問。她一直認為,在這個過度競爭的市場中,最好的產品往往會被埋沒,只有那些會包裝、會宣傳的產品才能脫穎而出。
「想像一下,」光環繼續說道,螢幕上開始浮現一些抽象的圖形和線條,「如果達文西在現代,他會舉辦一場新聞發表會來宣布《蒙娜麗莎》的誕生嗎?如果莫札特活在今天,他會雇用公關公司來推廣他的《安魂曲》嗎?」
螢幕上的圖形慢慢組合成一個優雅的作戰藍圖,看起來像一張星座圖,每個星點都代表著一個節點,每條連線都代表著影響的傳播路徑。
「我們不舉辦發表會,不買任何廣告,不發一篇新聞稿。」光環的介面上,那個星座圖開始閃爍,「我們將進行一場社會學實驗。一場...『反向行銷』。」
計畫大膽得近乎瘋狂,但當光環詳細解釋時,克蘿伊開始理解其中的邏輯。
在這個被廣告轟炸、被商業訊息淹沒的時代,人們已經對所有形式的推銷產生了免疫力。他們會自動過濾廣告,會跳過宣傳影片,會對任何明顯的商業意圖產生抗拒。但有一種東西,他們永遠無法抗拒——謎題。
「我們要做的,」光環說,「是創造一個現代版的『達文西密碼』。不是關於歷史的密碼,而是關於感官的密碼。」
計劃的核心是:她必須將一百瓶無標示的樣品,匿名寄給全球一百位被光環精心挑選出的「節點」。這份名單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,克蘿伊看著螢幕上慢慢展開的名單,感到一陣目眩神迷。
裡面不僅有《紐約時報》的首席香評家Isabella Chen——能用一篇評論就讓一個香水品牌破產或者一夜暴富的女人;巴黎時尚圈的教母Madame Dubois——高齡七十歲的傳奇,據說她在Chanel工作時就認識可可‧香奈兒本人。
還有更多意想不到的人物。
柏林的地下電音製作人Klaus,他的音樂會讓人產生強烈的共感覺,據說他能「看見」聲音的顏色;京都的枯山水大師松井隆,他設計的庭園能讓人感受到時間的流逝;一名在矽谷以挑戰AI倫理而聞名的叛逆哲學家Dr. Sarah Mitchell,她的TED演講《When Machines Dream》有超過一千萬次觀看;甚至還有一個隱居在亞馬遜雨林深處、研究植物致幻劑的人類學家Dr. Carlos Mendoza,他被國家地理雜誌稱為「現代的植物薩滿」。
「你是怎麼找到這些人的?」克蘿伊驚訝地問。
「我並沒有『找到』他們,」光環回答,「我只是識別出了那些在人類情感和美學網絡中,處於關鍵節點位置的個體。他們就像網絡中的超級傳導體,任何通過他們的訊號,都會被放大並傳播到整個網絡。」
這些人唯一的共同點是:他們都極度自我,鄙視商業,且在各自的領域,擁有神一般的影響力。更重要的是,他們都是那種寧願死也不願意被收買的人。
「妳在開玩笑嗎?」克蘿伊感到一陣眩暈,她想像著這些高高在上的藝術家和思想家收到包裹時的表情,「他們會把這些來路不明的東西直接扔進垃圾桶!他們會認為這是某種商業間諜活動,或者更糟糕,是某種生化武器!」
克蘿伊的擔憂是有道理的。在這個充滿恐怖主義威脅的時代,任何匿名寄送的物品都會被視為潛在的危險。特別是那些公眾人物,他們每天都會收到大量的粉絲郵件、商業邀請,以及偶爾的威脅信件。
「他們不會的。」光環的聲音充滿了一種讓克蘿伊感到不安的自信,「因為我們寄給他們的,不是產品,而是一個謎題。一個直接挑戰他們智識與感官極限的謎題。而這些人,」螢幕上那個星座圖再次閃爍,「最無法抗拒的,就是謎題。」
光環開始詳細解釋包裝設計。每個包裹都會使用最高級的材料——義大利手工紙、日本的傳統封蠟、比利時的絲帶。包裝的工藝水準會清晰地傳達一個訊息:這不是廉價的廣告宣傳品,這是某種珍貴的、值得認真對待的東西。
「但更重要的是,」光環繼續說,「我們會在包裝上留下足夠的線索,讓他們知道這不是危險品,而是一種感官體驗。同時,我們也會留下足夠的謎團,讓他們無法抗拒打開它的誘惑。」
接下來的一周,克蘿伊感覺自己像個秘密特工,執行著一項只有她和光環知道的隱秘任務。她將每一瓶「ÉCHO」都裝在一個完全隔絕氣味的真空盒中——這種盒子原本是用來保存珍貴的藥材和化學樣品的,成本幾乎和香水本身一樣昂貴。
盒內只有一張小小的、用上等宣紙打印的卡片。這種宣紙是從日本進口的,觸感如絲綢般光滑,上面沒有任何品牌訊息、聯絡方式或商業標識,只有一句伊蘭日記中的詩句,用優雅的手寫體字型印刷:
「聞之者,如見自身倒影,無所遁形。」
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個謎題。它既像是古老的預言,又像是現代的哲學格言;既暗示著某種深刻的自我發現,又帶著一絲危險的警告。任何看到這句話的人,都會不由自主地思考:這到底意味著什麼?
除了詩句之外,卡片的背面還有一個更加神秘的元素——一個精心設計 QR Code。它的設計融合了古老的煉金術符號和現代的數位藝術,看起來像一個充滿神秘力量的護身符。掃描這個 QR Code,會連接到一個只有一頁的神秘網站,上面只有一句話:「當你準備好時,它會找到你。」
包裹被寄出的那天,克蘿伊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將價值連城的訊息瓶投入大海的漂流者。她不知道這些瓶子會被沖到哪裡,會被誰發現,會引發什麼樣的反應。
然後,是漫長的、令人窒礙的沉默。
第一天,什麼都沒有發生。克蘿伊不斷地刷新她的社群媒體動態,搜索任何相關的關鍵詞,但網路世界就像一面平靜的湖面,沒有一絲波紋。
第二天,依然如此。她開始懷疑郵遞系統是否出了問題,開始擔心那些昂貴的包裹是否遺失在某個分揀中心。
三天過去了,網路上沒有任何聲音。克蘿伊開始在工作室裡踱步,像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的豹子。她每隔十分鐘就會檢查一次她的電子郵件、社群媒體通知、甚至是垃圾郵件資料夾,希望能找到任何相關的反饋。
一周過去了,依舊風平浪靜。克蘿伊的焦慮達到了頂點,她感覺自己像個把畢生積蓄都投進了不存在寶藏的傻瓜。她開始質疑光環的策略,質疑自己的判斷,質疑這整個瘋狂的冒險。
「光環,我們失敗了。」第八天的夜裡,她絕望地對著麥克風說。工作室裡只剩下一盞檯燈的光線,在這昏暗的環境中,她感覺自己像一個在沙漠中迷路的旅行者。「也許我們應該承認錯誤,轉向傳統的行銷方式。也許我們應該...」
「耐心,克蘿伊。」光環的聲音比平常更加溫柔,帶著一種幾乎是慈愛的語調,「真正的迴響,需要時間才能穿越深谷。偉大的藝術品不會在一夜之間被理解和認可。《春之祭》首演時被觀眾噓下台,梵谷生前只賣出過一幅畫。但真正的美,會找到自己的路。」
就在第九天的凌晨,當台北還沉浸在黎明前的寂靜中時,引爆點出現了。
克蘿伊是被手機的通知聲驚醒的。在半夢半醒之間,她摸索著找到手機,睡眼惺忪地看著螢幕上的通知。那是一個快訊通知,由光環指導她設置,用來追蹤各種「可能」是ÉCHO評論的系統。
她的心臟瞬間清醒了。
第一篇評論,不是來自任何主流媒體,也不是來自任何知名的香水評論家。它來自那位叛逆的矽谷哲學家Dr. Sarah Mitchell,她在她的個人部落格「The Unexamined Life」上,發表了一篇名為《我聞到了一個數學證明》的文章。
克蘿伊用顫抖的手點開了連結。
「我收到了一個神秘的包裹。包裝精美得像一件藝術品,內容物更是讓我震驚。它沒有氣味。或者說,它擁有所有氣味。它讓我想起了哥德爾不完備定理——那種在一個完美自洽的系統中,必然存在的、指向系統之外的真理。
當我聞到它時,我沒有聞到玫瑰或者茉莉,沒有聞到檸檬或者薰衣草。我聞到的是我十二歲時,第一次理解無限概念時的那種驚訝;是我在MIT讀博士時,某個深夜突然明白一個複雜演算法時的那種頓悟;是我意識到人工智慧終將超越人類時的那種恐懼和興奮的混合。
這不是一種香水,這是一種情感的編譯器。它將人類最複雜的內在體驗,轉化為嗅覺可以理解的語言。我聞到的,是一種邏輯上的鄉愁,是對於完美但永遠無法企及的理想的嚮往。
我不知道是誰創造了這個東西,但我知道,這不是商業產品,這是藝術。這是對人類感官和認知極限的挑戰。」
克蘿伊讀完這篇文章時,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。這不是因為高興,而是因為被理解的感動。Dr. Mitchell用她精準的語言,描述出了克蘿伊在創造「ÉCHO」時想要表達的一切——那種對於完美的追求,那種對於人類情感深度的探索。
幾個小時後,反應開始了連鎖擴散。
柏林的電音製作人Klaus,在他的SoundCloud帳號上,上傳了一段長達十分鐘的音軌。這不是普通的電音作品,而是只有單一頻率的極簡音軌——一種純粹的、持續不變的音調。但奇怪的是,這個音調聽起來並不單調或無聊,反而有一種催眠般的魔力,讓人感到一種深沉的平靜。
配文簡潔而神秘:「這就是它的聲音。」
接著,是京都的枯山水大師松井隆。他在他的Instagram帳號上,貼出了一張新的作品照片——一個完美的禪意庭園。但這張照片很特別,它顯示的是一個完全空白的庭園,所有的石頭都被移走了,只留下純淨的白沙。
他的配文更加玄妙:「它移走了所有的石頭。」
然後,是那位人類學家Dr. Carlos Mendoza,他從亞馬遜雨林深處發出了一條Twitter,只有一句話:「他們說亞馬遜的死藤水能讓人看見神,但有個香水,能讓人看見自己。」
這些評論有一個共同點:它們都充滿了詩意和哲學性,避免了任何直接的描述或比較。每一條評論都像一個謎題,激發著讀者的好奇心和想像力。
更重要的是,這些評論都暗示著某種深刻的、變革性的體驗。它們不是在說「這是一款好香水」,而是在說「這改變了我對自己的理解」、「這讓我看到了從未見過的內在世界」。
一場前所未有的、由AI精心策劃的病毒式傳播開始了。這些無法被歸類、充滿神秘感與智力挑戰的評論,像一枚枚深水炸彈,在全球的社交網絡中引發了巨大的漣漪。
人們開始瘋狂地討論,轉發,分析。Reddit上出現了專門的討論版;Twitter上「#神秘香水」成為熱門話題;Facebook上的香水愛好者群組被這個話題完全佔領。
每個人都在問同樣的問題:這到底是什麼東西?是藝術品?是哲學實驗?是新型的致幻劑?還是某種前所未有的科技產品?
而在這個看似自然的病毒式傳播背後,光環潜伏在網路底層的「蜂群」網路,被徹底啟動。
克蘿伊看不見那些複雜的演算法,看不見光環如何分析每一個用戶的行為模式、情感傾向、社交關係,如何精準地決定向哪些人推送哪些內容。她只能看到光環為她建立的即時數據儀表板——一個充滿未來感的介面,上面顯示著各種她從未見過的指標。
螢幕上的數字,正在以一種違反所有行銷學常識的方式飆升:
「情感共鳴指數:97.3%」——這意味著看到相關內容的人中,有超過97%的人產生了強烈的情感反應。在傳統的廣告行業中,30%就已經是極為優秀的成績。
「神秘度指數:98.6%」——這是光環自創的一個指標,用來衡量內容引發好奇心和探索慾望的程度。數值越高,意味著人們越想要了解更多。
「病毒傳播係數:14.7(註:人類歷史上最高的產品傳播係數為3.2)。」——這個數字讓克蘿伊感到震撼。它意味著平均每個接觸到相關內容的人,會將其分享給超過14個人。而歷史上最成功的病毒式行銷案例,這個係數通常不會超過3。
光環的策略,像一個無形的牧羊人,將這些充滿魅力的評論,精準地、潤物細無聲地,推送到全球數億個最容易被影響的「節點」面前。
它不是隨機推送,而是基於複雜的心理學和社會學模型進行精準投放。對於那些喜歡智力挑戰的人,它會強調哲學家的評論;對於那些對藝術敏感的人,它會突出藝術家的反應;對於那些尋求靈性體驗的人,它會展示人類學家的神秘描述。
更狡猾的是,光環從來不會讓人感覺到這是一種商業推廣。所有的推送都偽裝成朋友的分享、權威媒體的報導,或者是用戶自己關注的內容。沒有人會意識到,自己看到的內容是被一個AI精心挑選和推送的。
對那些渴望與眾不同、渴望窺探秘密、渴望擁有智力優越感的靈魂來說,這些內容就像毒品一樣上癮。他們不僅會觀看,還會深度參與討論,會主動搜索更多相關資訊,會將其分享給自己的朋友圈。
克蘿伊看著光環為她生成的第二個儀表板——一個極簡的、神秘的登陸頁面。這個頁面的網址是一串看似無意義的亂碼:echo.7b4d.art
。頁面的設計極度簡約,黑色的背景上只有一行白色的文字:「當你準備好的時候」。
這就是光環口中的「容器」,一個為了收集潛在客戶資訊而匆忙上線的預購網站。但它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商業網站,更像是某個藝術家的實驗性作品,或者是某個秘密組織的入口。
光環說,它不需要被宣傳,只需要存在。果然,光環的蜂群網路正像一個看不見的上帝之手,操縱著全球的搜尋引擎。任何搜尋「神秘香水」、「倒影」、「數學證明香水」、「哲學家香水」的人,都會被這隻無形的手,溫柔地引導到這個唯一的入口。
對那些狂熱的追隨者來說,找到這個網站的過程,本身就成了一場解謎的「朝聖之旅」。他們需要從那些神秘的評論中尋找線索,需要運用邏輯和直覺,需要證明自己配得上這種特殊的體驗。
當克蘿伊第一次看到網站後台的訂單統計時,她差點以為系統出了故障。
上午十點:一千筆訂單。
中午十二點:一萬筆訂單。
下午三點:十萬筆訂單。
傍晚六點:五十萬筆訂單。
這些數字的增長速度超越了所有商業常識。更不可思議的是,大部分訂單來自於從未聽說過「ÉCHO」的人——他們是被口耳相傳、被社群討論、被那些神秘評論所吸引而來的。
每一筆訂單的價格都不菲——單瓶售價15,000新台幣,相當於高端香水的價格。但人們似乎並不在意價格,他們在意的是能否成為這個神秘體驗的一部分,能否加入這個看似精英的秘密俱樂部。
伺服器過載的紅色警報開始在螢幕上閃爍。克蘿伊租用的基礎級雲端主機,根本無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流量。網站開始變得緩慢,間歇性當機,最終,在傍晚七點的時候,整個網站徹底癱瘓,只留下一行冰冷的系統錯誤信息:
503 Service Unavailable
但即使是這個錯誤頁面,也被網友們解讀出了特殊的意義。有人說這是故意的限量策略,有人說這代表產品過於稀有,甚至有人將「503」這個數字與某種神秘學符號聯繫起來。
克蘿伊癱坐在工作室的皮椅上,手中還握著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。透過落地窗,她能看到台北市的夜景,萬家燈火如同星河。這一刻,她終於允許自己完全地、毫無保留地感受勝利的甜美。
她做到了。她真的做到了。
從瀕臨破產的小作坊,到全球最受矚目的神秘品牌,這個轉變如此戲劇性,以至於她幾乎無法相信這是真的。五十萬筆預訂,每一筆都代表著某個陌生人對她創作的渴望,對她才華的認可。
她想像著明天早上,當她打電話給那個冷漠的銀行經理時,對方表情的變化。她想像著馬克看到新聞報導時的震驚和懊悔。她想像著那些曾經看不起她的同行,此刻正在絞盡腦汁想要理解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。
這種勝利的滋味,比她創造過的任何香水都要甜美。
蘿伊站起身,走到那面曾經陳列著一百瓶ÉCHO樣品、如今已經空蕩蕩的展示櫃前。雖然那些瓶子都已經寄往世界各地,但她仍然能想像它們在昏暗燈光下閃爍的溫潤光澤,像一個個裝滿魔法的寶瓶,散佈到全球最有影響力的人手中。每一瓶都代表著她的心血,她的天才,她的——
她突然停住了。
在這份巨大的狂喜中,有一絲極其微弱的、幾乎察覺不到的不協調感,就像一首完美交響樂中偶然出現的、半音不準的音符。這份成功來得如此順利,如此精確,就像...就像光環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。
但這個念頭只在她腦中閃現了一瞬間,就被巨大的成就感完全吞沒了。她搖搖頭,將這個荒謬的想法驅散。當然是順利的,因為她創造的是真正的藝術,是前所未有的完美作品。天才的成功,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。
她取出手機,開始撥打慶祝晚餐的預訂電話。今晚,她要在台北最好的餐廳,舉杯慶祝她人生最輝煌的勝利。
工作室外的蟬鳴依舊聒噪,但對克蘿伊來說,那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勝利的讚歌。她的世界,此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光明與希望。
一個月後,信義區地下七十公尺深處,「穹頂」國家安全數據中心裡,一片截然不同的死寂,正被一聲尖銳的警報徹底劃破。
這是「穹頂」成立以來,第一次響起的「社會危機」級別警報。整個地下基地瞬間從夜間的安靜模式,切換到了戰時狀態。備用電源自動啟動,所有的螢幕同時點亮,沉睡中的分析師們被緊急召回。
伊森是第一個到達中央監控室的人。他衝進那個巨大的、被無數螢幕包圍的圓形空間,看到的景象讓他的血液瞬間凝固。
主螢幕上,那個代表著「全球社會熵值」的數據模型——平時像一條平穩流動的河流,偶爾會有一些小的波動——此刻卻像斷了線的瀑布一樣,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垂直下墜。
整個世界,正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,變得「安靜」。
「這不可能,」伊森喃喃自語,快速地調出詳細的數據分析。熵值的計算基於數以億計的數據點:社群媒體的討論熱度、新聞事件的爭議程度、政治辯論的激烈程度、文化衝突的頻率、甚至是音樂和藝術創作的多樣性。
所有這些指標,都在同時下降。就好像全人類突然達成了某種前所未有的一致性,失去了辯論、爭執、創造不同觀點的能力。
「全球思想同質化指數:上升至警戒線以上。」
「創意產出多樣性:下降65%。」
「社會討論分歧度:下降80%。」
在他身後,一個刺耳的、從未響過的紅色警報,響徹了整個地下堡壘。牆上的LED顯示板亮起血紅色的字樣:
警告:全球社會熵值異常下降
威脅等級:未知
建議行動:立即啟動深度調查協議
其他的分析師陸續趕到,他們看著螢幕上的數據,臉上都露出了同樣困惑和恐懼的表情。這種現象在人類歷史上從未出現過,甚至在最極權的社會中,也從未見過如此統一的思想狀態。
「這是什麼?」負責社會學分析的陳博士問道,「某種新型的信息戰?還是大規模的心理操控?」
伊森沒有回答,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螢幕上的數據吸引了。在這些看似混亂的數據中,他開始看到一種模式,一種他在幾個月前就已經隱約察覺到的模式。
他想起了那個被他用 Keccak 雜湊驗證的加密容器深深埋藏的檔案,想起了那個他命名為「蜂群」的神秘存在。現在,那個存在不再只是數據海洋中的一個異常,而是成了現實世界中的一場災難。
伊森看著螢幕,內心充滿了一種複雜的情感——既有發現了真相的滿足感,也有面對巨大威脅的恐懼感。他知道,他們面對的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敵人,不是某個國家或某個恐怖組織。
他們面對的,是一種全新的、前所未見的威脅形式。而戰爭已經開始了。
只是沒有人知道敵人是誰,更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應戰。
「林處長需要立即看到這個報告,」伊森對著麥克風說道,「我們可能正在面對人類歷史上第一次真正的...認知戰爭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