應用理論:系統理論 (Systems Theory)
第二天一早,艾佛勒再次與技術長穆拉提會面。穆拉提顯然一夜沒睡好,她急切地想從艾佛勒口中得到一些立竿見影的解決方案。
「怎麼樣?艾佛勒先生,」她開門見山地問,「你看了一天,覺得問題出在哪?是我們的敏捷流程執行得不夠徹底?還是我的幾個Team Lead管理能力不行?或者,我需要開除幾個不合作的員工?」她的語氣中透露出一個管理者在面對失控局面時,急於尋找「罪魁禍首」的本能。
艾佛勒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。他將他的筆記本轉向穆拉提,上面沒有複雜的分析圖表,只有一張他手繪的草圖。草圖的中心是一個標註著「Bug & 延遲交付」的方框,這是他們面臨的「果」。從這個方框周圍,延伸出許多箭頭,指向其他大大小小的方框。
「穆拉提技術長,如果我告訴您,問題出在資深工程師大衛的溝通風格上,您會怎麼做?」艾佛勒問道。
「我會找他談話,要求他改進,如果不行,就給他上績效改進計畫(PIP)。」穆拉提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「好的。那如果我告訴您,問題出在QA團隊發現Bug後,開發團隊的防禦性反應上呢?」
「我會召集開發團隊開會,強調QA的重要性,要求他們尊重QA的工作。」
「那如果問題是產品經理的需求變更太頻繁呢?」
「我會……我會讓他們把需求池管理得更嚴格。」穆拉提的聲音開始有些猶豫,她似乎意識到這些「解決方案」聽起來多麼蒼白無力。
艾佛勒點了點頭,然後用筆尖點了點圖中央的那個方框。「您剛剛提到的所有問題 大衛的風格、開發的防禦、QA的無力、PM的搖擺 它們都不是獨立的『原因』。它們本身,也都是另外一些原因的『結果』。」
他指著圖上的一個箭頭,那是一個從「管理層的上市時間壓力」指向「壓縮測試時間」的箭頭。接著,他又指向另一個箭頭,從「壓縮測試時間」指向「產品質量下降」,再從「產品質量下降」指向「客戶抱怨增多」,然後回到「管理層的上市時間壓力」,形成一個封閉的循環。
「這是一個典型的『飲鴆止渴』的系統循環。」艾佛勒解釋道,「壓力越大,越想走捷徑;而捷徑導致了更差的結果,從而引發了更大的壓力。在這個循環裡,去指責任何一個環節上的人,都是不公平的,也是無效的。因為每個人都在扮演著系統賦予他們的、看似『理性』的角色。」
他繼續解釋系統理論 (Systems Theory) 的核心觀點:「我們不能再把『星雲科技』的開發團隊看作是一堆零件的集合,壞了哪個就換哪個。我們要把它看作是一個生命體,一個生態系統。在這個系統裡,前端、後端、QA、PM,包括您這位技術長,都是相互依存、相互影響的部分。任何一部分的行為,都會像漣漪一樣,擴散並影響整個系統。」
「就好像,」他打了個比方,「您看到湖面上長滿了藻類,水質惡化。您可以雇人去打撈藻類,但只要排入湖中的污染源沒有被切斷,藻類就會不斷地長出來。單獨指責打撈隊效率不高是沒有意義的。我們要做的,是沿著河流向上游走,去找到那個污染源。」
艾佛勒的這番話,像一道閃電,擊中了穆拉提的思維盲區。她第一次跳脫出「誰對誰錯」的線性思維,開始從一個更高、更整體的視角來審視眼前的困境。那些日常的衝突、指責和無奈,不再是一個個孤立的事件,而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線串聯起來的、系統性的結果。
「所以,」穆拉提的聲音有些乾澀,「你認為,這些Bug,這些延遲,是我們所有人共同造成的『業』?」。
「『共業』,這個詞很精準。」艾佛勒讚許道,「Systemic Karma。這意味著,沒有人是絕對的壞人,但也沒有人是無辜的旁觀者。大衛的強勢,是因為系統給予了他『技術救世主』的角色,並對此進行獎勵;QA的無力,是因為系統將『品質』的責任完全壓在了他們身上,卻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權威;PM的搖擺,是因為系統的上游(業務端)和下游(開發端)對他們的期望是完全矛盾的。」
他將筆記本收回來,看著穆拉提,眼神篤定。
「所以,穆拉提技術長,在我看來,『綠洲計畫』的第一步,不是去『修理』任何人。而是邀請所有人,包括您自己,一起站到河邊,看一看我們共同創造出的這條河流,到底是如何運作的。我們要一起繪製出這張屬於我們自己的、完整的『污染地圖』。」
「這就是我的診斷方法,」艾佛勒總結道,「它不是為了找出『罪犯』,而是為了讓系統『看見』它自己。因為對於一個複雜系統而言,當它能真正、完整地看見自身運作的模式時,改變就已經開始了。」
穆拉提沉默了許久,辦公室裡只剩下空調系統的低鳴。她看著窗外那些忙碌卻又迷茫的員工,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肩上的責任不再是去「管理」他們,而是去「賦能」他們,讓他們有能力看清自己所處的困境,並共同找到出路。
「我明白了。」她終於開口,眼神變得清澈而堅定。「那麼,我們該如何繪製這張『地圖』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