副標題:《完形的阻抗 (Gestalt Resistance)》
還記得在《綠洲計畫》的第十章,艾佛勒滿懷期待地召開了第一次「API契約設計會」嗎?他本以為在經歷了震撼的「解凍」之後,團隊會積極地投入到新的協作模式中。然而,他迎來的卻是一個充滿了消極氣氛的會議室:面對提問,是死一般的沉默;討論問題,則是不斷地將責任推給其他部門;好不容易想聚焦,話題又被一些無關的技術細節帶偏。
面對這堵「抗拒之牆」,缺乏經驗的管理者可能會感到挫敗,甚至會給團隊貼上「不合作」、「消極怠工」的標籤。但艾佛勒沒有。他辨認出,這些行為並非惡意的對抗,而是一種心理學上稱之為「阻抗 (Resistance)」的現象。他知道,這不是敵人,而是需要被理解和尊重的信號。他所運用的,正是源自完形心理學 (Gestalt Psychology) 的深刻洞見。
完形心理學,由弗里茨·波爾斯 (Fritz Perls) 和其妻子勞拉·波爾斯 (Laura Perls) 等人在20世紀中期創立。它是一種關注「整體」和「當下」的心理治療流派。"Gestalt" 是一個德語詞,意為「形態」或「整體」。完形療法的核心信念是,人們有天生的傾向去追求一個完整、有意義的整體經驗。
然而,在成長過程中,為了應對創傷、焦慮或不被滿足的需求,我們會發展出一些「創造性的適應策略」,來中斷或扭曲我們的經驗,以保護自己免受傷害。這些策略,在當時可能是非常必要的,但當它們固化為無意識的習慣後,就會在新的環境中,阻礙我們與他人建立真實的接觸,阻礙我們的成長。這些固化的習慣,就是「阻抗」。
組織發展領域的實踐者們發現,團隊和組織,作為一個「類生命體」,同樣會展現出類似的集體性阻抗行為。
完形理論識別了多種阻抗的類型,在《綠洲計畫》中,艾佛勒觀察到了最典型的四種:
1. 內攝 (Introjection): 不加消化地全盤吞下
表現: 對權威的觀點或規則,不加思考、不提疑問地全盤接受。表面上是順從,實際上內心並未真正認同。就像故事中,團隊面對新模式時的「沉默」。
背後的語言: 「你說了算。」「我沒意見。」
保護了什麼: 保護自己免於因「提問」或「反對」而可能帶來的衝突或懲罰。
代價: 扼殺了獨立思考和創造性,個體無法將外部規則內化為自己的東西。
2. 投射 (Projection): 把自己的東西,甩到別人身上
表現: 將自己內心不願承認的情緒、動機或責任,歸咎於他人或外部環境。就像故事中,團隊將協作的困難,完全歸咎於「PM需求老變」。
背後的語言: 「都是你的錯。」「如果不是因為他們…」
保護了什麼: 保護自己免於承擔責任所帶來的焦慮和愧疚感。
代價: 無法看見自己在問題中的貢獻,失去了改變自身行為的機會,破壞了與他人的關係。
3. 折射 (Deflection): 避開靶心,繞道而行
表現: 通過轉移話題、過度使用幽默、談論抽象概念或技術細節等方式,來避免直接的情感接觸和面對核心問題。就像故事中,團隊用一場關於gRPC的技術辯論,來迴避談論他們之間破損的關係。
背後的語言: 「呵呵,我們還是聊點別的吧。」「從理論上來說…」
保護了什麼: 保護自己免於直接面對衝突或強烈情感所帶來的不適感。
代價: 核心問題永遠無法被觸及和解決,溝通停留在表面。
4. 融合 (Confluence): 失去邊界,融為一體
表現: 過度地尋求一致,害怕和他人不一樣,從而放棄自己的觀點和需求,以維持虛假的和平。就像故事中,團隊為了避免爭論,輕易地表示「我們都可以,沒意見」。
背後的語言: 「我們都是一樣的。」「別分你我。」
保護了什麼: 保護自己免於因「不同」而可能帶來的孤立或排斥。
代價: 扼殺了團隊的多元性和創造性張力,導致低質量的決策和「群體思維」(Groupthink)。
不評判,只命名: 他沒有給團隊貼上「消極」的標籤。相反,他像一個中立的觀察者,在內心精準地「命名」了這些行為模式。這種非評判性的覺察,是處理阻抗的第一步。
不強攻,先強化容器: 他沒有試圖用道理去「攻破」團隊的阻抗之牆。他意識到,阻抗是源於「不安全感」。因此,他選擇了暫停對問題的追問,轉而在第十一章中,花費巨大的精力去建立一個更安全的「容器」。他深知,只有當環境足夠安全時,人們才敢於放下用來自我保護的武器。
理解阻抗的「正面意圖」: 他明白,團隊的沉默(內攝)背後,是對過去被懲罰的恐懼;團隊的指責(投射)背後,是對無力改變現狀的深深挫敗感。他看到了阻抗行為背後的「正面保護功能」,因此他選擇了尊重它,而不是對抗它。
當你感覺到團隊在「抵抗」你的想法時,試著不要立刻去反駁。
練習一:「阻抗模式」覺察: 在下一次會議中,當討論陷入僵局或變得消極時,試著在心裡默默地對照一下這四種阻抗模式。看看你是否能識別出,團隊正在上演哪一種劇本?僅僅是這種覺察,就能讓你從挫敗感中抽離出來。
練習二:「與阻抗共舞」的提問:
如果感覺到沉默(內攝),可以問:「看起來大家對這個提議沒有太多疑問,我很好奇,是不是有哪些潛在的顧慮,我們還沒有機會談到?」
如果感覺到指責(投射),可以說:「我聽到了我們對外部因素的擔憂。這很重要。同時,我也想邀請大家思考一下,在這個房間裡,在我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,我們可以做出什麼樣的最小改變?」
如果感覺到話題跑偏(折射),可以溫和地拉回來:「這個技術細節的討論非常有價值,我建議我們專門找時間深入。現在,我們能否先回到關於我們協作流程的這個核心議題上?」